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找貓日記.1

【他們都知道我們想要做什麼】

 

從S君那裏取得了一些線索,月子興奮異常。

從倉庫裡翻找出閒置已久但乾淨如新的暗紅色行李箱,在我看來,那高度似乎比印象中要高了一點。可能是我記錯了,就算記錯了也不重要,我能夠接受這個事實無論如何,在當下沒有太依賴回憶的矯情,也不必因此陷入記憶的封閉。是吧,不如就這樣模糊,行李箱這種東西,就算拖不動了也能自己跟著你。不管行李箱變成什麼樣子,不管我們變成什麼樣子,都能前進。

 

我們要去找貓。那首先,S君要我們前往「輕輕一嗅就會發覺海的味道越來越猖狂的地方。」

我不知道我們究竟要找到什麼樣的貓,也不知道海的味道要怎麼樣才算是猖狂。但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,或許根本也不差這一件兩件。既然有行李箱,就走吧。

 

海的味道。

 

那行李箱是月子的裝備,在她走動時的身後像是尾巴,是她身體的一部分。而我一身輕便,簡單套上英國topman的棉質短版襯衫,合身的長褲,什麼也不帶地都算是整裝完全。

我把袖子捲好,盯著鏡子瞧了一會兒,臉部雖然有點出油的感覺,倒不至於難受,甚至有點避免風吹刺痛的安全感。我喝了一口水,走向門邊的櫃子,打算為月子準備了一頂安全帽。

「喔,不不不不不。」卻被打斷了動作。

「?」

「可以搭公車喔,我們去大學。」月子一邊說,從行李箱中掏出了兩張舊舊的交通卡片。

 

大學坐落在高雄西岸無所遮蔽的海邊,與母校相似的是,都沿著蜿蜒的山路建蓋起來。但母校看不到海,這裡可以。

我最熟悉的校園一景,是大學校門口一旁的咖啡廳,小小簡單的招牌寫著「海隅」,座位相當簡陋地擺在露天的廣場,大方的遮陽傘有點格調,可惜一下雨仍顯得一無是處。服務人員在吧台內工作,器材無趣但乾淨整齊,飲料品項雖單調,至少符合小黑板上的價位。有些懷疑打工的那位長頭髮的女孩子是法文系的學生,曾經在為我端上美式咖啡時,一併遞上了法文系畢業公演的傳單。我去看了,卻沒瞧見她的身影。「嘿,那天的表現很精采唷」這樣的對話始終沒有出現。

雖然想過,畢業公演也有很多細節,每個部分都有人負責,長髮女孩可能就這麼巧地一直都在後台忙碌,或根本專職公演舉行前的宣傳與企劃,任務早已告一段落。舞台再大,總不會每個人都是演員。身為觀眾,或者在某方面,身為為了某種目的而出席觀劇的某位小眾,在理解這些可能性之後面對現實發落的一個無可避免的小失落,終究還是令我幾乎忘記了那場公演的內容。

當然她也很可能只是幫忙發個傳單,我不知道。也許公演的男主角是她的男友,燈光的控制者是她的妹妹,我不知道。然而在後來又見到她的咖啡下午,我也沒有多問。

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。

 

月子似乎沒有在海隅咖啡廳坐下來的意思,關於長髮女孩的事情,我自然也就沒有多提了。我們讓公車載著,趾高氣昂地在校園裡,從車窗看向窗外,對走在校園的張張年輕臉孔,以一種忽遠忽近的俯視,好像已與學校遠離,又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。我想起拍畢業照的大草皮,在今天這樣的豔陽,應該反射出很美的地景。

 

公車繞過文學院的時候,月子按了下車鈴,司機親切地招呼我們:「天氣好熱的呢!趕快躲進教室裡吹冷氣吧。」看來司機把我們當作大學裡的學生了。

我們沒有做任何否認,沒有必要,就誤會本身也沒有任何重量。然而司機這一句話卻像是包含了什麼魔法,我們恍恍惚惚地走向一間發出聲音的教室,手伸向門把,也感到異常自然。

因此我們在教室最後排的座位坐了下來,我開始聽課,月子從行李箱中取出讀到一半的英文小說。教室裡有人在睡覺,有人對老教授的發言頻頻點頭,有人面色凝重。有人低頭拼命地抄寫,也許是在趕作業,有人敲著手機的通訊軟體。什麼都有了,可惜沒有冷氣。

 

「關於貓的價值,牽扯到牠的象徵,那含有各種意義,關鍵在於這種動物的行為、姿態、延續生命的方式都帶有一股瀟灑。儘管被人們豢養,牠們仍能成立自己的文化,雖然依靠餵食,卻不會產生依賴與忠誠的心情。科學上是個腦的議題,在文學上倒成了許多靈感的來源。不過值得注意的是,不論貓的個體行為再如何令人在意,其背後的意義究竟是來自主體,抑或是由觀察的人們自個兒為之建立?這其中討論的究竟是貓的立場,還是人類為了自圓其說而強加的自慰性的幼稚理論。這是一個前提性的極具重量的先決問題。貓的那雙眼睛……」頂著花白頭髮的老教授推推眼鏡,大談貓的話題。我沒辦法專心地把他的論述都聽進去,試著認真想想「輕輕一嗅就會發覺海的味道越來越猖狂的地方」跟貓的關係,又覺得莫名地吃力。一定是太熱了。這麼理解的同時,頭也開始暈了。

 

清醒過來時整個文學院人聲鼎沸,看了時間接近中午12:30,相當符合人類行為的午休時間,課表上難能可貴的空檔機會,老教授已經不見身影。我向窗外看去,幾年前曾經感情很好的學妹,似乎正和吵得很兇的學長走在一起。學妹的手上拿著一杯冷飲和一張紙,學長笑得燦爛,拙劣地掩飾不了我從來沒有看過的羞怯表情。不過當我又用力地揉了揉右眼,那裡什麼人都沒有。

然後聽見走廊上,月子和誰正說著話的聲音。我走向她們。

 

「是,我們在找貓。有一點線索。」月子向一位長髮捲捲的,帶著圓圓細框眼鏡的女學生說明S君告知我們的事情,其實也就一句。

「整個學校都聞得到海的味道喔。貓的話,理學院後面的森林裡好像有牠們的基地。」細框女學生相當熱心,說話時露出像是努力要把「輕輕一嗅就會發覺海的味道越來越猖狂的地方」跟貓的關係寫成一篇論文似的表情。我認出她的服裝、髮型,在剛剛的教室裡正好就是她,坐在我的前面。

「話說回來,貓很多,如果你們進到森林裡去找,更是多的不得了喔。嘿,你們究竟要找到什麼樣的貓呢?」細框女學生疑惑地問。是吧,正常人都會想問的吧。

畢竟連當事人的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。我們究竟要找到什麼樣的貓呢?

月子卻只微微一笑,把拿在手上的英文小說收進行李箱中,再從裡面拿出手帕,擦擦汗。那一瞬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是光嗎?

「這個嘛,總會越來越明白的。

「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該先有答案才被設立的唷。」

原來汗水不只刺眼,也能折射美麗。

 

細框女學生叫做小米,今年剛升上四年級,也就是學生生涯的尾聲,她說即將投入職場令她緊張,月子說處在人生重大的落差之間總是難免青黃不接。

我們請她說說最喜歡的大學角落,她向我們介紹了大學的圖書館,相當簡潔、明快地。

「對了,有一整層樓都是貓的書喔。」

 

我忽然驚覺自己心中疑惑的,不知不覺地,「我們究竟要找到什麼樣的貓呢?」已經變成「我們究竟會找到什麼樣的貓呢?」了。總有這樣的時候,雖然再正面積極地採取「不做做看怎麼會知道呢」的幹勁,沒有方向還是沒有方向。但終究走就會到,只是到哪裡都要繼續走就是了,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。

盲目苦衝和全力以赴,偏偏就只有那可笑的一線之隔。但也就是那可笑的一線之隔,讓問題沒有解答的必要。

既然有行李箱,就走吧。

 

我們還是去了趟海隅咖啡喝飲料,也找了小米一起。實在是太熱了,長髮女孩綁起了馬尾。

「嘿,我常常看到妳。」不知道為什麼的,點完餐後我突然就開了口。

「妳是法文系的學生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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