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<1>

 

那種巨大的無奈就這樣種在內心底層,像即將降下午後雷陣雨的天氣,既悶、又重,看著窗外的時候,每一片雲都像是腫瘤。

月子在這天下午來訪,三個禮拜未曾逢面的她,好像瘦了,又好像沒有。

 

「今天怎麼沒有化妝?」我問,其實根本沒有注意她的臉。

只是想找個不那麼無趣的開頭,雖然好像還是很無趣。

 

「你最近都不寫東西了,我想也是時候來看看你了。」

「我迷上了村上春樹,讀他的文字總是讓我覺得自己寫的東西都是垃圾。」我老實地說,剛好手邊的茶几上擺著翻到一半的「尋羊冒險記」,有人說這部作品與村上所著「聽風的歌」、「1973年的彈珠玩具」可以合稱為「老鼠三部曲」,但我認為那不過是相同名稱的角色讓讀者自以為的連結罷了,實際上那劇情是不大有絕對的相關的。

更何況村上春樹的小說,本來就不太有絕對的劇情這回事。

一切都是意識流,就像每一個與月子碰面的時刻。

 

順著我的眼光,月子卻沒有拿起書來瞧瞧,雖然表現得毫無興趣,但我明白她正在思考別的事情。

「好點沒有?」等待良久之後她問了,眼神好像是真的擔心。

我很輕易地也卸下了防禦,畢竟本來就沒有必要防禦的。

 

「還行,上禮拜開始就不再吃藥了。」

「但菸又開始抽了?」

「你怎麼知道?」

月子明快地開始解釋房間裡空氣的轉換,就算窗戶敞開、雨後乾淨,會留下痕跡的東西就是會留下痕跡。我試探性地解釋自己並不在房間裡抽菸,「要也會到外頭去的」,也許可以,勉強算是一種偏執。

 

「菸這種東西,畢竟不太好聞。」在確認了月子的眼神正處在我這一邊的時候,我把握機會開口。

「在派出所裡和警察們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,還是很難習慣這種味道。就算總算也學會了以自己的肺熬製這種惡香,還是很難習慣這種味道。就像是再喜歡太陽偶爾也希望下點雨,船搭得多了就想要坐坐看飛機。要裝作很有辦法適應是不大困難的,但是這樣也很無趣。

「本來也以為是種麻痺,但意識卻始終維持著意外的清晰,場景和時間也很重要。走進咖啡廳之前,如果店家門外有菸灰缸的話,那裏就會很適合;或是在酒吧待久了,隔壁的客人開始抽了起來,一切也會變得很合理。」

我從沙發裡努力站起身,走向餐桌,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,並將它一飲而盡。

 

「關鍵是,這很合理。當你置身在這麼樣的一個當下,當你發覺你並不僅僅坐落在這麼樣的一個當下。」我說完了。

 

月子沒有對我的論述發表任何意見,卻重新強調了一遍室內的變化。空氣的轉換,氧氣的濃度明顯經過了調整,非人為的人為影響,然而會留下痕跡的東西就是會留下痕跡。

 

簡單地說,月子毫不退讓地堅持我的房間裡有菸味。巨大的菸味。

 

「這樣子,會讓我不放心邀請你和我一起去找貓。」月子突然下了這一個莫名其妙的結論。我不討厭貓,偶爾也會到巨蛋一帶的貓咪咖啡廳跟小貓玩,但我並不特別想要找誰。

「你讀過這本書吧,不要照抄裡面的劇情。」於是我冷靜地吐槽,單手舉起讀到一半的「尋羊冒險記」,這正是一個主角莫名其妙被叫去找羊的故事。

「很抱歉,但我忘記你喜歡什麼樣的動物了?」月子的聲音一下變得小聲。她從進來開始,始終便維持著一樣的姿勢,倚靠在自己帶來的行李箱上,我這時才注意到她帶了行李箱。

「回答這個問題之前,先讓我確定一下。是你要回來住了嗎?還是你等等要去什麼地方?」

「你說這個嗎。」月子站直了身體,撥了撥頭髮,在日光燈的映照下帶點褐色、位於肩膀底下20公分左右的髮尾,飄出一股自然的香。

 

理論上而言,我們之間是隔著再香的頭髮都難以聞到的距離,但那髮香依舊是確實而明顯地傳過來了,有點意料之外、又有點令人心癢地傳過來了。我想這可能是抽象的香與具體的香,在現實與夢扭曲及交錯的時間之內,透過頭髮這個媒介出人意表地有所展現。像是吃麵時不小心跑到嘴裡,女生的長髮總是以如此的形式具備令人驚訝的光輝。我崇拜著。

 

「你用了兩個問句來詢問同一個問題,你真正在意的是這個行李箱裡面的東西、或者是她之所以在這裡的用途吧!你所提出的那兩個問題,實際上你並不是太好奇唷!

「現在的人都變成這樣了,明明沒什麼必要,卻總是要給自己的所作所為,加上包裝。明明是理當說話的場合,卻以禮貌為由不先道歉便不敢發言;明明實在想採取的行動,若不把主動的權力交到對方手上,似乎就不該再繼續下去了,但知道如何行動的明明只有你自己啊。」月子的臉色有些泛紅,一口氣說了不少的話,讓她有點激動,我起身也為她倒了一杯冰水,她往地上坐了下來,行李箱成了她自備的茶几。

 

「關鍵是,」月子小心地啜了一口冰水,深吸了一口氣。

「你喜歡什麼動物呢?我以為你是喜歡貓的。」

arrow
arrow

    踢胖 TeaPo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