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手書，輾轉來到你的手上之前，已經先被另一雙手捧在手心。人與物之間，有些累積的感情、有些封存的回憶、或是有些什麼曾經纏綿其中，那與新書截然不同，當你抱著形形色色的情緒揭開它的面容。那裡可能是畫線，可能有筆記，扉頁有眼淚滴上的痕跡，頁角的摺痕或許暗示此處有什麼值得重視。你在翻開序頁之前，先瞧見了陌生的簽名落款，還有一行，押在你出生之前的陌生日期，你感到難以忽視，對於後記之後那幾句雖然不精準，卻讓你深刻貼近那素不相識的讀者的心得結語，深深覺得頭皮發麻。或許這些都不被你當作閱讀的收穫，它們卻已然在你捧著二手書的當時，悄悄地坐落你的胸懷，形塑成一篇篇寓於意象的寶藏。
在二手書之中，你嗅到了泛黃的氣味，於是透過想像，在腦海裡看見了泛黃的時代，書的內容不僅僅在圖文，書的重量也不僅僅於紙質，它勾起你泛黃的思緒，讓你在慎重地捧起泛黃的書皮時，耳裡聽見它對你的傾訴，它要跟你說，比作者預計表達的更多的東西。相較於新書是位沒見過世面的乾淨少年，二手書雖然顯得太過老練，身為書本，它將能夠隨著時間昇華，以抽象的形式累積，長久以來對千秋萬世的睜睜目睹，紙上的墨跡儘管剝落，文字的意涵無法更動，書本與讀者之間，你們透過名為買賣的交歡，在文字周圍，又上了一層氣息，這次輪到你，印下書斑。
閱讀的孤僻自我，讓你的收穫難以分享，也因為新舊散落的時間線，具體的心得交流似乎也不再那麼必要，你開始學會以飄然在閱讀之上的方式去讀一本書，不是每一位愛讀書的人都會喜歡二手書，但是喜歡二手書的人一定會是愛讀書的人，這些人重視書，重視書在翻閱之後展現出的意義，勝過擺在書架或細膩裝收後的審慎蒐藏，他們深切體認書，有著如人一般生而在世的天命，建立在被翻開後的每一個時間點的，書的生命。
那書的生命是不會結束的，應該說，誰也沒有權力終結一本書的生命。你從家中的書櫃整理出讀完的、甚至可能是貯藏已久的書，那些飽滿著你的滿意或後悔、不捨或不屑，你抱著它們走進二手書店、圖書館、書友同好會，你與一群心情長相各自相同又相異的讀者們，像在進行神聖的儀式般，將各自手中的書尊敬地交換。已然陳舊的書再能得到被認真對待的尊嚴，對你們而言又是體驗一場新奇，書會越讀越厚，就算你會將內容忘記，它自有得延續，你們互相尊重、互相惋惜、同時也帶著祝福，在時代推移與層疊的空氣裡，紙張也需要呼吸。
新的東西都會舊，書在其中舊久成香，我有一個書櫃，不打算將它塞滿，如果它的空間能以流動的形式成為我屋子裡的一抹動態，也許便能在我的生命裡添上一道彩虹般清順的弧，有不止七種顏色，而是隨著今天的晴雨又調色出新的七種，然後明天再七種。為了確保它的流動我就必須持續讀，為了持續讀我就必須持續感受，或許在這之間我們都能活動，因活而動或是因動而活，這是人與書的共生關係，人讀書書也讀人。
我們會一本換過一本，書也一人換過一人，哪一天，我在二手書店裡溜達時總是揣測著哪一天，會在翻箱倒櫃裡驚鴻一瞥，怎麼有人捨得釋出如此高尚品味，然後在興奮之餘，忽然嗅到一股不正式的親切，才驚覺紙上如此熟悉的筆跡，以及歪七扭八的劃線方式，不太正經的屬於我的落款，還有早已沒有印象卻又如此鮮明的日期與心得結語。
留言列表
